2015年1月22日 星期四

乳房x胸罩x女人──年輕女性挑戰一個月不穿胸罩,自述與解構




/受訪者、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系五年級施昱如
前言
在女性的生命成長經驗之中,乳房的發育、形狀、大小時常成為被關注的目標。總記得在中學時期,班上不論是男同學或女同學,在公開場合或是私下聚會,容易地便品頭論足哪位女同學擁有漂亮堅挺的胸部,而對於胸部較小的人,給予「飛機場」的封號。女性也受到外在目光的影響,開始評價自己的乳房,有些人因擁有豐腴的胸圍而感到驕傲,有些則感到自卑,有些害怕成為他人凝視自己身體的標的物,而開始駝了起來。長大之後,擁有第一件內衣是女人成年禮的象徵,各式廣告標榜各家特殊功能的胸罩,而家裡的女性長輩、內衣店專員總是一再提醒妳如何選擇使胸部看起來比較集中的款式,雖然也有舒適型內衣的設計與提倡,但仍然逃脫不了鋼圈的限制。
身體的流動是我們和他人溝通的方式之一,身體的展現能夠建立關係、自我實現,而在性別化的社會空間中,女人身體似乎一不小心便成戀物客體。以上述乳房的社會現象來說,女人身體確實受到「內衣」的規訓,規訓來自於大文化對於胸部的想像,而女人本身並無法控制他人對於胸部的標準(特別是男性的注意),而與自己的身體產生自主性的矛盾與疏離。
每次回家後便順手地解下內衣,卻深刻地可以察覺壓痕的存在,常常我問自己:「我真的喜歡如此束縛著的身上配件嗎?」抑或「如果是符合美的期待,是我認為的美,抑或是大家認為的美呢?」乳房常常就像這樣,身陷凝視的客體與主體自由配置的拉扯之中。而在今年十二月剛好與友人談論此事,友人告訴我現在她正在執行一個「試著不穿內衣一個月的體驗」計畫,我感到莫大的興奮與期待,而後鼓勵她接受我的訪問並記錄下這經驗,而以下即來自她的自述:


是怎麼樣的機緣,讓我開始有了拒絕穿內衣的念頭
    會想要開始做這件事,其實是源自於網路上一篇國外女性不穿一個禮拜的心得分享文章,在過去我接觸一些拒絕穿內衣的女性分享時,她們都不自覺地把焦點放在自己穠纖合度的身材上,所以一直以來都以為不穿內衣是那些「瘦子」們的專利,直到看到該位女士的分享才讓我放下對身體限制的疑慮。
從小,我的內衣都是由母親幫我挑選,賣內衣的阿姨說什麼好,母親就買哪種。所以基本上我的內衣就是充滿了所謂的「機能」,不只要集中托高,更要把那些跑位的、長歪的肉肉們都「導回正途」,與其說是胸罩,倒不如說是矯正衣還比較實在些,不為別的,就是希望可以有令人稱羨的漂亮胸部。

一開始最大的阻力其實是心理障礙
一開始其實阻力最大的是心理障礙,覺得不穿內衣好像是一件很暴露的事(覺得一定會凸凸→凸凸被看到超尷尬 →那樣的情況一定超丟臉的,就好像褲子拉鍊忘了拉,大家都看到了也不好意思跟你說)。所以一開始我會一直加衣服加到看不到「點」,到後來開始試著穿一般量的衣服加外套,如果當下覺得尷尬就稍微用外套遮一下。其實如果自己什麼都沒發現倒還好,每次會特別想遮掩,其實都是自己瞄到點點好像有點明顯(例如騎車停紅燈或是上完廁所洗手時),但不一定是別人會注意到的。
    每次我跟朋友自爆「欸,其實我現在沒有穿內衣喔」時她們都會驚訝地表示看不出來,有些好朋友會持反對態度,她們覺得這樣讓胸部變得不好看,但當近一步討論時,她們往往會表現出事不關己、不想去探究更多原因的姿態。

沒穿內衣拔掉了一部份我對自己身體的安全感
我並不是一個愛漂亮的人,除了浴室的鏡子之外我只有一面巴掌大的鏡子平常放在抽屜裏面,出門前我幾乎不會看自己到底打扮成什麼德行。開始不穿胸罩的前幾天出門前都一直跑去室友的房間使用她們的半身、全身鏡,一直很不安自己到底會不會看起來怪怪的,直到覺得安心了才敢出門;到了兩個禮拜之後,就開始隨便穿件衣服、拎著一件外套直接出門了,可能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覺得尷尬,還有外套可以保護我。沒穿內衣拔掉了一部份我對自己身體的安全感,但在厚外套的下面我似乎找回了一些慰藉,雖然我預期的尷尬從來也沒有發生,外套也從來沒有提供到保護的功能,但總覺得好像安心許多。

事實上它佔了一部份對身體概念的建構
胸部做為一個「女人味」的象徵,其實對於像我這樣一位毫無女人味的女人,在形塑自我概念上影響並不大,胸罩或許可以讓我有漂亮的胸部,但是我的胸部漂不漂亮其實也根本沒幾個人會看到,如同前段所述我並不是個愛漂亮的女生,也不是個會展現自己身體的女生,而且過於肥胖的體態對我造成的自卑感遠遠超過我到底有怎麼樣的胸部。而當開始不穿胸罩之後我有更多的心神回到我自己的身體上:我對於自己身體的自卑和驕傲、在別人的眼光中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Man」嗎? 但我有顯眼的胸部和長髮;我「娘」嗎? 但我從來沒有花心力在保持好看的體態或外貌;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還是我可以獨創一種標籤來分類出像我這樣的女生?或是很多跟我不太一樣卻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標籤可以為自己別上的,這般無所適從的女孩。
拿掉了胸罩所失去的安全感,對我而言不僅是保護功能而已,事實上它佔了一部份對身體概念的建構,就像是月經到了某個年紀就會出現在身上一樣,「它就是應該在那裡,一旦不在了感覺就是有點不對」。初次不穿胸罩時充滿了新鮮感,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對新事物探索的心情掩蓋了其他的情緒;接下來幾天漸漸感覺不自在,開始有很多對自己胸部的擔憂,尤其當感覺到胸前的物體晃動映入腦袋裡時,我的小警鐘便開始嗡嗡作響,它告訴我身為一個女人我這樣做:「不對!不對!不對!! 」開始覺得自己的擔憂會成真,但也不知道擔憂成真會不會怎麼樣,以前忘了穿胸罩的時候也不會擔心那麼多。
這些擔心在第一個禮拜過去之後平息了許多,因為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既然一個禮拜不會怎麼樣,那兩個禮拜或三個禮拜好像也不會怎麼樣,也漸漸習慣胸部晃動的感覺了,發覺胸部好像就跟肚子上的贅肉差不多,只是比較有機能(哺乳之類的…)一點的贅肉。不過心理上還是比較難調適,理性上明明知道沒有問題,但當面對人群時,有時總覺得好像有一道聚光燈打在自己的胸部上,然後想像著有一個小屁孩突然從旁邊冒出來大聲地跟他媽說:「那邊有個姊姊露點了!」「羞羞臉」之類的話,其實還是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呀。

我們需要的只是喜歡自己的身體
在結束了一個月不穿胸罩的挑戰之後。我最想知道的是,再重新穿回胸罩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感覺?老實說真的覺得自己的胸部更下垂一些,在挑戰的最後一個禮拜我打趣地跟好友說:「現在我就算激凸也不擔心了。」因為凸在那個位置人家大概也不會覺得是乳頭。
    但我發現,現在自己的身體似乎有點無法適應重新穿回胸罩的感覺,基本上我的內衣分成四種:無鋼圈運動內衣、軟鋼圈運動胸罩、普通內衣、機能型胸罩,機能型內衣現在穿起來十分疼痛,我只能穿普通的內衣,但即便如此仍感到稍有不適。
覺得不穿內衣一個月的體驗帶給我的最大收穫,是了解到自己其實有更多的選擇,除了不同樣式的內衣之外,我們更可以選擇要不要穿,而且不會因為身體樣態而有所限制。我們需要的只是喜歡自己的身體,而不是強迫自己的身體去符合某種社會的期待。


    以上來自朋友的自述,相同身為女性的我能夠深深認同其間的心情轉折、壓力與不安,一直到克服後又衍伸的潛在畏怕。社會對於個人標準化的期待,慢慢內化進自我的框架之中,符合規範時我們感到安全,一旦稍微超出範圍,往往伴隨而來的就如同友人的描述般,會有小警鐘嗡嗡作響的警告與恐懼。但當你問出:「為什麼一定要穿?」「為什麼我們不能有更多可以選擇的樣式?」時,可能得到一個來自框架內的答案,比如說:「因為這樣胸部比較漂亮」、「不好吧!會看到點點」,或者也可能深究不出一個足以說服的理由,因為當你問出了「為什麼」時,這些問題下所蘊含的是對於某群特定的人的限制與身體自由的剝奪。
根據梅洛.龐蒂:「主體並非從頭腦或意識而來,而是身體。」身體與外界環境的互動是最初的意義性活動,其主體始終是社會力量的組成。也因此我們可以輕易地從個人身體受影響的層面與程度,分析來自性別、性、年齡、階級、種族等因素,所產生的權力關係。以女性乳房來說,我們的文化期待它是能夠被控制且年輕的,包括結實、圓潤、堅挺、豐滿卻又不能過大的乳房、肉體不能夠太過鬆弛,如果是會搖擺、跟著各種動作流動的乳房,或是乳頭外顯,一來容易被貼上「放蕩」、「不修邊幅」的標籤,二來又會有長輩告誡這樣容易「受到侵犯」。縱觀上述對於女性乳房的要求,是受到嚴苛規定與評價的。其實父權擁有恐懼,它害怕被凝視的客體有朝一日也成為「主體情慾」,比如:乳頭外顯、流動自由的乳房、暴露的身體,因為這些超出了原本父權可以控制的範圍。包括衣著要檢點、要穿胸罩保護自己以防被騷擾、被侵犯這些社會潛規則,都是因為將女人視為慾望客體的存在,因為女人是被動的。
    如果這樣的性別階級帶來了壓迫,如果父權的確讓妳喘不過氣來,其實有更多的空間是女人自己可以開創的,這意味的並不是每個女性從明天開始就一定要練習不穿戴胸罩,而比較像是從認識自己開始,了解什麼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你也可以選擇任何一種想成為的樣子,可以不受制於性別。不管我們的身體想展現的是什麼樣貌(苗條的、強壯的、肥胖的、裸露的、性感的、畸形醜怪的等),就如同受訪者所說的:「我們需要的只是喜歡自己」。因為人保有對於自己身體的自主性與多元,實是一顛覆主流身體霸權的具體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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